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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 竹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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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 竹馬

◎輸了便屈居於下,任她雕琢◎

顧滄恒走進廂房時,裏頭靜悄悄的,沒有一絲聲響,顯得很沒有人氣兒。

他不知明明自己說過要過來,桃李那個不知禮數的丫頭還跑到哪裏去了。

為什麽沒有照看她家小姐在近前?

孤男寡女,沒有丫鬟仆役在場,他若靠近她的床幃,於禮不合。

腳步停在內間梁柱外,顧滄恒遠遠站著,瞧不清層層紗簾內,伊人倩影。

裝睡的魏淺禾不過等了兩晌功夫,外間人似乎想了個明白,不再躊躇猶豫,大踏步走了進來。

腳步聲漸漸停在身畔,手邊一側的床褥陷了下去。

他坐下來了。

顧滄恒靜靜凝望眼前人的嬌容,雪膚花貌,柔弱嬌嫩,昏睡的幾日未施粉黛,卻依舊清麗不減,略顯蒼白的唇色反而令她添了幾分難以言語形容的嫵媚。

她在他面前,總是靈動多變的,其中當屬一雙眉眼最為俏歡迎來君羊幺汙兒二漆霧二吧椅追滋源麗,笑眼望著他的時候,委屈巴巴帶著哀求的時候,心有不甘隱含嗔怒的時候……

無一不令他失神怔忪,漸漸移不開眼。

不自覺地,他伸出手想要去碰一碰那般風景。

指尖堪堪觸及如細柳松針般的睫毛時,他停住了。

家逢巨變,他不該趁機唐突她。

修長手指收回去的瞬間,魏淺禾眼婕輕顫,細長媚眼悠悠轉醒,目光似乎是一下子就只鎖定在了顧滄恒身上。

“王爺……”

她尾音輕顫,眼角緋紅,風情無限。

顧滄恒的心卻好似一下子就涼了下去。

小王爺,王爺,滄恒,阿恒……她難道沒發現,自己對他的稱呼總是隨著心情變換。

王爺,是她自覺身份地位差距時,最生疏的一種喚法。

“淺淺,你終於醒了。”他自然地拉過她的手腕,為她把脈。

“三日未醒,桃李嚇壞了,如今多事之秋,我見你脈象平穩,便沒驚動醫官前來診治,如今看來,恐是驚嚇過度,魘著了,好好休息,當是無事。”

淺禾抿嘴勾出淡淡的笑:“王爺的醫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,何需請醫官。”

明明是一句平淡的回應,顧滄恒卻不知為何聽出點諷刺的意味。

他是先帝最小的皇子,出生後軟糯可愛,頗受闔宮上下喜愛,唯一可惜的是先天孱弱,需用名貴藥材精心養著命。

魏長海便是先帝特意指派過來照顧他的醫官。

顧滄恒的母妃早逝,先帝子嗣眾多,再疼愛這個老來得子的小兒子,也不免比尋常百姓人家的父子親緣疏忽冷落許多。

魏長海幾乎日日到他宮裏尋脈,臨到他五歲左右,魏淺禾便時常背著個小藥箱隨魏長海進進出出。

她是魏家唯一的嫡親血脈,自然從幼時起便承襲家族藥理,當作接管藥學醫理的傳人培養。

半大的女郎,每日跟著父親文絲斷脈,采藥鋪曬,只能整日困守在皇宮的顧滄恒日日期盼她的到來。

她會趁魏長海煎藥的功夫陪他聊天,給他講各種藥材如何區分,最近父親又安排了哪些難背的穴位書本,興起時,還會把他當藥人,練習針灸。

那時,她的心裏眼中,都沒有王爺這個身份,只有顧滄恒,一個生活優裕,不用背醫書的朋友。

但他被關在一個四方院子裏,看不了坊市熱鬧燈會,去不了深山野林采風,大千世界廣闊,他除了眼前一個鮮活的魏淺禾,什麽也看不到。

這十多年間,他們相伴著一起長大,她會在游學采藥歸來後,帶給他一株稀奇的毒蘑菇,也會安分待在他身邊好幾月,耐心教他辨識草藥毒物。

無人得知,他竟隨著她,一知半解了三分醫術。

先帝故去後朝野震蕩,宮廷混亂,他靠著她的醫術,躲過了不知多少次生死。

他無知無覺中承了她的情,也不知何時起丟了自己的心。

他們青梅竹馬長大,兩人之間,再無旁人。

可如今,他辜負了她的信任,沒能護住魏長海……

“淺淺,魏院使他……他昨夜辭世了。”顧滄恒面露悲痛與慚愧,似乎不知該如何向魏淺禾解釋當下的局面。

魏家驟然蒙難,他也沒想到淑妃和李氏的手腳那樣快。

魏長海幾乎是下獄就開始遭受嚴刑拷打,他救下魏淺禾就親自去了大理寺,卻被大理寺卿親自攔在門外。

僵持不下之際,獄卒上前稟報魏長海死訊,道是畏罪自盡。

可拐角暗門處,華服一角翩躚閃過,分明是宮裏妃嬪們才會有的絲料制式。

“淺淺,對不起,我沒能護住你阿父。”

淑妃是懂當機立斷的,速戰速決,絕不拖泥帶水,以致顧滄恒絲毫沒有挽回的機會。

魏長海死,百口莫辯,魏家的衰敗已成定局。

木已成舟下,剩餘的只有如何從這場災禍中保住魏淺禾。

對面皎若明月的女郎只是無比木然的失神模樣。

從夢中寥寥數語感知到父親死亡時,尚不那麽真切,如今從顧滄恒口中得知確切的消息時,無數悲戚、絕望的宿命感湧上魏淺禾心頭。

果然,一切都是如此的發展,她沒有瘋魔,而是這個世界本就虛幻。

顧滄恒意外地,沒有從魏淺禾眼中看到震驚與痛苦,好像她早就知曉了這個消息。

蒼白面容上,流露出的只有諷刺,甚至疑惑。

她在想什麽?為什麽會疑惑?

“王爺,阿父的屍身,可容有人收殮?”魏淺禾終於出聲,卻不是顧滄恒料想中的態度語氣,她平靜、沈穩,出人意料的鎮定。

“自然,你放心,柳榆已經去安排了。”顧滄恒想去握住她的手,盡可能地寬慰到她。

據說有些人悲痛到極致時,會表面如常,看不出絲毫崩潰情緒,她們不會大吼、痛哭,甚至能立馬理智安排接下來的事,將一切沈重深埋在心底。

哪怕她已渾身發抖,鄂下不自覺地繃緊。

他自然而然合理化她反常的言行,試圖理解此時的魏淺禾。

可他哪裏知曉她此刻心內百轉千回的心念電轉。

家破人亡後無人在意的死去,她魏淺禾短暫的一生,僅僅只是天選之子命運的反面對照,何其可笑與悲哀。

十六年來,她勤勤懇懇學習傳承家族藥理,用心協調處理好與魏家關系密切的世族聯系,她有在認真過好自己這一生。

這十多年一步步走到如今,她所付出的汗水,追求的意趣,獨一無二,為得不是默默無聞的死去,最終成為顧玖翎的背景板。

所謂父親的慘死,魏家的衰落,或許也都只不過,是這個為了顧玖翎而存在的世界裏,一段無關緊要的背景設定。

天選之子的坎坷經歷需要,所以魏長海必須死,她魏淺禾必須家破人亡,淪為不齒的外室。

她不甘,亦不服。

魏淺禾道:“不知聖上對魏家是何處置?”

顧滄恒略作猶豫,還是決定如實相告:“魏氏三族,無論男女,發配西北,充軍流放。”

西北?

魏淺禾仿佛只聽到了這兩個字,眸光頓時變得銳利了起來。

顧滄恒以為她是對這番連坐的嚴厲罪罰不滿,意圖解釋道:“旨意確實是從宮裏出來的,但皇兄久病不起,應該不是他……”

說到一半,又猝然住口。

有什麽用呢,無論朝堂以下,人心如何揣測如今的聖意出處,聖旨已下,皇命不可違。

魏長海已死,難道自己是還怕她遷怒到自己身上嗎?

“淺淺,你放心,無論如何,我會護住你,安心在這裏待下去,好好休養身體。”顧滄恒自覺慚愧,收住話尾,重新作出保證。

魏淺禾面上卻無一絲動容,唯餘冷漠。

是,她必須早點恢覆,才可圖謀以後。

淺禾問道:“充軍流放,皆有名冊,王爺如何護得住我?”

顧滄恒回道:“柳榆已去尋找合適的死囚頂替你的身份,西北之行,可死裏逃生,誰若被選中,自當求之不得。”

魏淺禾知道他冒險留下了自己,卻沒想到方在此時,他便已臨機做出了最快最妥善的安排。

“那從今往後,我又該以何身份名姓存活世間呢?”

忤逆聖意,瞞天過海,是滔天大罪,他為她甘願冒險至此,她本不該再苛求他太多。

如此境地,能活下來就不錯了,他不欠她,本不必如此。

可她心裏的怨太多太滿,在他面前,便總似要忍不住的溢漲出來,尋個出處。

甚至她心裏隱隱知曉,他會接著她。

愛戀也好,怨憎也罷,無論如何,他會接著她的。

可惜為何,他們會走到相看兩厭的地步。

色衰愛弛,色衰愛弛……

呵,也不過如此嗎?

薄毯之下,魏淺禾的手驟然被一只大掌覆蓋。

顧滄恒隔著層層棉布貼緊她的手背。

“淺淺,我對你的心意,想必不用多說,你也早已明了。我知此時不是最好的時機,但淺淺,留在我身邊,以後,我會是你的家人。親人、愛人,都會是我,我們相依相伴,永遠不分開。”

魏淺禾像是被他突然的一番訴衷腸嚇住了。

她沒想到,他留下她的方式如此直白。

情愛,朦朧幻夢,沒挑破的時候最為美好絢爛,他們心有戚戚,寤寐思服,賭的便是誰先認輸。

他承認了,便輸了。

輸,便永遠屈居於下,任她雕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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